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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盛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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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月正蹲在水廊邊幫一個圓滾滾的小娃娃編花環,她隨手掐了段藤蔓,笑瞇瞇問這小胖娃:“想要什麽樣式的?”說著想起什麽,擡手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牡丹絹花,“要不我把這朵最好看的送你吧?作為交換,你就讓我捏捏臉。”

她心癢癢地想這圓乎乎的臉蛋兒看著跟顆湯圓似的,手感肯定好。

誰知這小胖娃聽了竟撇嘴,果斷搖頭:“我才不要呢,又紅又金的,顏色亂糟糟俗氣死了。”

蘇步月瞪圓了眼睛:“……你懂什麽?這春天裏的花兒哪裏不是姹紫嫣紅五顏六色,莫非還能是慘白一片麽?你以為自己來吊喪的啊?”

難不成仙引也是因為嫌棄這絹花不好看才丟在她腦袋上的?蘇步月突然有些受打擊,再看著這白嫩嫩的小胖娃也就沒了興致,懨懨地把絹花從頭上抹了下來放在掌心,頗有些寂寥地感嘆道:“人生想得一知己,可真難啊!”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席間便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用內力傳音,正在澄光逸心樓裏挑釁仙引等人,好像在說花啊什麽的。

這人的功力還不足以讓聲音傳得太遠,蘇步月忙起身快步走近了些,這才勉強聽清原來對方是在起哄要品賞一種名叫“弄月”的花。

聽起來好像那花很不尋常似地?她不禁也湧上了幾分好奇心,雖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在作祟,可想著自己畢竟也算是半個七星堡的人,自然是要為自己的隊伍加油助威的——不過這家夥這麽欠揍,怎麽也沒人出來管管?

蘇步月心中念頭剛剛閃過,一個蘊著醇厚內力的聲音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耳中。

——“我問你,你算什麽東西,敢動我的花?”

短短一句話,卻已彰顯出前者與他的功力懸殊,這回每個字蘇步月都聽得清清楚楚,微怔之後,已忍不住激動起來:霸氣!

她聽出來這是仙引的聲音,心中大感意外,想不到那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城主竟然還有這樣與他那慵懶柔和的外表截然不同的一面。

蘇步月心裏貓抓似地,十分想去看這個熱鬧,可恨這勞什子家丁身份實在沒給她半點機會往樓裏靠。

但今晚不知怎麽地,仙引好像特別善解人意,此後的幾句話依然是用的內力傳音,讓樓內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別人成婚,你蹦跶什麽?與你有關系?”

第一句出口,語聲清淡聽似微帶疑惑,實則頗為嘲諷。

——“似你這般不知禮數的此刻還能坐在這裏沒被丟出去,是我七星城的氣度,不是你夠資格。”

第二句,從容中亦帶不屑。

——“這席上處處花草裝點皆是出自我門下之人的心血,你不願意看,自己滾就是了。”

最後一句,平淡間盡是不容置喙。

蘇步月聽在耳中,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不經意一轉眸,冷不丁看見不知什麽時候也湊了過來聽熱鬧的何管事竟一臉掩飾不住的激動,再看周圍其他家丁,也是個個驕傲熱血的模樣。

她摸了摸下巴,突然覺得事情好像並沒有那麽簡單。

而此時的澄光逸心樓裏,周家眾人正同那尋釁的白衣人臉色一樣,陣陣發紅。

仙引這話明顯不只是說給這挑釁之人聽的,但他們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白衣男子和他身旁的幾個狐朋狗友經過先前那番對話,此時酒意也清醒了大半,心知自己的武功和仙引實在相差太多,偏生對方又不是個好面子的主,此刻竟半點也沒有之前放他們進城時的包容退讓,態度冷淡又犀利,好像下一刻就要不管場合地出手收拾他們。

但這就這麽走了未免有些慫,今日在這宴席上傳了出去,自己還怎麽在江湖上行走?

白衣男子暗暗咬牙,鼓起全部勇氣,幹笑著逞了句強:“仙城主的脾氣未免也太大了些,在下不過是久聞弄月花名,所以才想趁此機會向您求來瞻仰瞻仰,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今天是程大公子的好日子,我也不與他添堵,大家繼續,我們兄弟幾個自去找樂處了。”

仙引這回沒搭理他,若無其事地垂下眸自顧自喝了口茶。

他們幾個也暗暗松了口氣,連忙抓住機會返身出了樓。

過了半晌,仙引放下手中茶杯,說道:“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各位自便吧。”

言罷就站起了身。

七星堡眾人立刻也準備起身恭送,仙引信步走下來,隨意微一擡手,示意不必,便徑直領著兩個小廝走了出去。

周家十一老爺看著他出了門,正打算坐下,卻忽然一頓,這才無奈地發現原來除了自己,其他侄兒們也都下意識地跟著起身目送了仙引出門……

***

以待命為由的蘇步月此時正握著絹花坐在退步間裏朝窗外張望,一見著仙引從澄光逸心樓出來繞開外間席宴上了水廊,她立刻就借尿遁飛奔了出去。

等她快要追上去的時候,這才發現仙引正停在水閣那裏和於睦說話。

蘇步月想了想,還是捏著花做出一副含含蓄蓄的樣子朝他們走了過去。

“你怎麽也出來了?”仙引這邊正在問於睦。

“你既然說身體不適要先走,我身為首座哪能不跟出來關心兩句看看情況?順道出來透透氣。”於睦笑道,“你今晚這劑一石二鳥的藥是不是下得太重了些?我看那周家小公子後來好像被你給嚇到了。”

仙引不以為意地說道:“若不是周家人還活在夢中,我也不必幫著他們清醒。”

於睦點點頭:“我想他們應該不會輕易打七星城的主意了。”

仙引看了看他,回得雲淡風輕:“本當如此。”又道,“以為用聯姻就能把手伸到我這裏,也不知是被誰給忽悠的。”

於睦正想笑,忽見仙引一頓,轉頭朝旁邊看去,隨即他也察覺到身後有人走近,回首一看,竟是個紫雲坊的司佐。

這少年長得倒是乖巧,就是這個穿著……於睦看著夾雜在對方統一服制間的五顏六色,突然有些一言難盡。

但規矩還得是規矩,他想起上次仙引提醒的事,立刻板起了面孔,沈聲不悅道:“沒看見我與城主在說話?你竟敢鬼祟窺視?”

“不不不,沒有窺視,沒有窺視。”蘇步月連忙擺手,“我就這麽直接走過來的,是您二位難得抽空註意小的而已……”說到最後還有些委屈的樣子。

於睦氣笑道:“那你的意思,還是我們不長眼了?”

蘇步月垂下眸,不說話了。

於睦再一看,大為無語,搞什麽?說兩句居然還哭了?!他仿佛看到一朵奇葩,轉頭朝仙引望去,卻見後者正神色不動,像在看戲一樣含笑瞧著這司佐,並沒有插話的意思。

“你打小在眼淚裏泡大的是不是?”於睦只好呵斥道,“好好說話,別以為流幾滴眼淚就能蒙混過去。”

蘇步月這才擡起頭,睜著雙水光盈盈的眼睛,依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我,我就是想問問,這絹花城主是要還是不要了。”

於睦微怔,順著她說話時的動作看去,這才發現她雙手正捧著朵正紅色鑲金邊的牡丹絹花,花瓣上還錯落有致地停著兩只彩色蝴蝶。

他額角頓時一抽,婚宴都結束了,還要什麽要?這招蜂引蝶的俗氣審美有了這金邊之後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就算花房大管事親自來跪求他也不能讓仙引佩著這花出去招搖啊!

“不要了,”他果斷代為拒絕,“拿走就是。”

蘇步月十分熟悉於睦眼睛裏的這種嫌棄,她不由默默嘆了口氣,打心眼兒裏有幾分失望,可這位於首座在這裏她也不便多說,只好低低“哦”了一聲,便朝著他們行了個禮,準備打道回府。

她剛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卻乍然響起一個淺淺含笑的聲音。

“小蝴蝶,”他說,“你過來。”

蘇步月驀地停住腳步,小蝴蝶?在喊誰?

她不太敢確定地慢慢回過身,一時間都忘了繼續假哭,朝著仙引看去,擡手指了指自己,做了個代表疑惑的口型:“我?”

他眉梢輕挑,點點頭:“過來。”

蘇步月就在於睦充滿了驚訝和狐疑的目光中飛一般地轉眼奔到了仙引面前,笑得眉眼彎彎:“我過來了!”

仙引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擡眸看了眼疑似想偷聽的於睦,笑了笑,轉而又帶著蘇步月往旁邊走了幾步。

她早已準備好接受重用,停止了背脊,鄭重道:“城主您有事盡管吩咐,我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然而仙引悠悠瞧了她半晌,才不急不緩地開了口。

“你把好好的丹珠花給弄殘了,就這麽算了?”他說,“我原本還打算讓紫雲坊搬幾盆到我院子裏賞兩天的。”

蘇步月:“……”敢情這是來算賬的?她在坦白從寬和抵死不認之間糾結了片刻,回想起先前在澄光逸心樓發生的事,她果斷選擇了前者。

於是她又苦了臉開始裝可憐:“我錯了,我一定想辦法彌補。可是要不是因為上回幫您采了回花,我也不至於被管事的忌憚,您又不管我,我一個新丁就這麽被丟在紫雲坊裏爹不疼娘不愛,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您可千萬別告訴何管事,不然我又要被關小黑屋了。”

仙引卻不像於睦,聽她表演半天始終只是含笑觀望,蘇步月被他這麽看到最後,自己都覺得自己挺像個演猴戲的。

於是她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

“你就調皮吧。”仙引說,“給你七天時間,把那兩盆丹珠花救回來。”

言罷錯身就要走開。

“誒誒,城主,我有個問題。”蘇步月下意識回手扯住了他的袖子把人給留了下來,到底有些不甘心地躊躇著問道,“您是不是真的因為嫌棄這絹花不好看,才連半刻也不願意戴就丟還給我的啊?其實我在你這朵花佩上是最費心思的!”

仙引低眸看了眼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那些沒有請帖的人不是怪你們沒有分發花佩給他們?”

“啊。”蘇步月應了聲,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直到與他又對視了片刻,她才恍然一怔,“難道……您是故意不戴的?不會是為了幫我們吧?”

她說著不免有些激動,又狠狠攥了把他的袖子,隨即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松開了手,還幫他把皺了的地方往平整裏抹了兩下。

“不然呢?”仙引看了她一眼,淡淡揚了下唇角,抽回手,轉身徑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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